《燕园访宗璞》

发布日期:2022-05-09

不久前的一个上午,我如约来到北京大学燕南园57号,拜访当代著名作家宗璞先生。

燕南园57号为一个旧式院落,古朴、典雅、简约,是现代哲学大师冯友兰先生的故居。院内曾有三棵松树,遂被冯先生命名为“三松堂”。这座享有盛名、充满诗意的院落,因其主人冯友兰和宗璞先生的爱人蔡仲德的先后离世而显得有几分寥落。然而,置身其中,周遭弥漫着的文化气韵,却又令人情不自禁地感到振奋。宗璞先生接待了我们,上茶落座、简单寒暄之后,我便直截了当地询问一些问题。我与先生并不陌生。读她的作品,已在精神上受到过她的优美文字的洗礼;写《霞散成绮———冯友兰家族文化史》又在书信中得到她的具体指导与帮助。这一次是郑州大学出版社约我重写“冯氏家族”,为将事情做得更圆满,他们提出去见一见宗璞先生,我因为忙,答应帮他们联系,由他们自己去。谁知拨通电话,说明此事,宗璞先生却说:“你不来吗?”这使我觉得,我必须去北京见一见先生,当面聆听她的教诲,无论多忙。因为先生已是76岁的老人。
宗璞先生稳稳地坐在她的单人沙发上,慢条斯理地回答我的提问。她的眼睛不好,做过大的手术。但当我问及她的视力情况时,她却兴奋地说:“好多了,能看得见你。”说话时眉宇间洋溢着几分自豪的神情。视力对于一个作家是一件多么珍贵的武器!当问及她对《霞散成绮》的看法时,她说:“不错,收集了大量的资料,文字也可以。”说到这儿,她换一种语调,笑着说:“你从哪儿弄到这些材料的?”我笑了笑,没有作答,而是请她进一步谈谈具体看法,好为我今后的写作提供借鉴。她说:“总的来说,关于我姑姑(指冯沅君)那一部分写得最好,是一个完整的人物小传。‘批林批孔’那一部分写得不够好,有些人云亦云。”老人家似乎害怕伤了我的面子,忙接着说:“我就直说了,你们年轻人没有经历过那些事,也只能跟着人家说。这就容易以讹传讹了。”我顿时有些汗颜。因为一些报刊转载此书时,也多是这一部分。问罢问题,我又提出请她帮助提供她父亲冯友兰、叔叔冯景兰以及她的侄子辈的一些材料。她双目微闭,沉思一会儿,似在自言自语地说:“共三件,记住了。”这使我猛地一惊,先生的沉默,原来是在将我的问题一一默记心中,待我们走后再一一加以办理。这几个问题,若在我们这些“明眼人”也就是三几行文字打发了的,而在视力极差的宗璞先生却又要付出多大的心力。
我是带着感奋的心情离开“三松堂”的。宗璞先生站在门口向我们挥手作别,带着慈祥与安逸的神情。
“三松堂”,我再一次感受到了精神的力量。这里是生长精神的殿堂。当年,八十多岁的冯友兰先生,忍着耳聋眼瞎,老伴谢世等多重困苦与打击,以常人难以想象的毅力,写作了整整七册、洋洋一百五十万言的《中国哲学史新编》。而今,他的女儿宗璞先生,又忍着体弱多病、痛失夫君的困苦,写作她的《野葫芦引》第三部《西征记》。《野葫芦引》的前两部《南渡记》和《东藏记》以及她的大量优美的散文,也是伴随着作者父母去世、夫君患病等诸多痛苦而诞生的。这些困苦只在先生心中,而当她形成文字时,却又总是散发着清淡、幽雅的芳香,流动着柔和、温馨的气息。她极善于以淡妆浓抹总相宜的笔调,描述一种美好的人生,一种纯洁的心灵,一种高尚的精神,创造一个和谐境界,使漂泊不居的灵魂有一个美丽的“挂搭处”。在这里,她同父亲有着极强的一致性。父亲一生都在构筑人生的“最高境界”,只是没有来得及将泥淖中的人们安置进去,而宗璞则用语言的花环织成梯子,让她的人物爬将上去。这便是哲学和文学的特殊功用。它们不直接生产物质,但它们为灵魂充电,给精神滋养,有了这种至高的呵护,人类才真正从黑暗里走出,在光明中徜徉。古人曾感言:“天不生仲尼,万古长如夜。”精神的创造者是困苦的,但他们的价值却是永恒的。在宗璞家中,我几乎没有看见多少现代性的器具,她的简朴的情状,使你无法与其显赫的名字相联系。然而,她所守护着的智慧之光,她所延续着的精神之火,她所编织的艺术之花,却比世面上任何现代性的器具都更具有现代性的意味。



作者:赵金钟

(原文载2005年2月22日《人民日报》)

初审:蔡湘楠、戴碧妍

复审:乔景璇

终审:李妙芝


微信公众号
地址:广州校区:广东省广州市增城区朱村街朱村大道东432号 ; 肇庆校区:广东省肇庆市鼎湖区莲花镇丰乐路20号 电话:020-82856988 招生专线:020-828569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