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敏华 叶泳彤
一叩首。
二叩首。
三叩首。
“愿佛祖保佑……”
滴答滴答……
“唉,这是什么世道……”
昏暗的巷尾里,微弱灯光像黑夜里的一双眼睛。老人叹着气,将地上的“包裹”背上车,一身腥臭味渐渐蔓延。
破旧楼房里被囚禁的鸟儿来回扑腾着,翅膀上的血液缓缓流出。但它依旧撞击着铁笼,像是在找寻一丝解脱的希望。
“囡囡,笼中鸟,是一首用悲伤谱写的旋律……”苏义云嘴里缓缓吐出几个字。
“卖报、卖报,三分钱一份报纸,卖报卖报……”
大清晨,砚洲岛上的集市掺杂着各种吆喝叫卖声,为这个江心小岛增添许多生机。
“老爷,这是今早的新报,请阅览,”
酒楼之上,头顶小辫的老头手拿报纸嘴叼雪茄,眯着眼睛看着手下递来的报纸。
“陈老爷,您的普洱来咯!”
小二笑眯眯地提着茶壶正想上去献殷勤,却被门外的奴仆给拦住了,只能讪笑着把茶壶递给小厮送进包厢。
小厮小心地给桌上的空茶杯添茶,后慢慢退下,留两人独处,
陈华生看着手中报纸,听着楼下的“知乎者也”的议论声,嘴里缓缓吐出一圈圈烟。
“这世道,是真要乱!”
“老爷何出此言?
身旁的随从恭敬地接过他手中的烟杆,将佛串递给陈华生。陈华生接过佛串,缓缓拨动着。
“老爷这是哪的话,这小地方还不是您说了算?”
陈华生摸着他的小辫子,混浊的双眼闪过一丝精明。
“人老啦,得认同年轻人的做法呀……”
霎那间,楼下传来打斗声,“啪”的一下,身着侍卫服饰的人像片树叶般被人丢上了陈老板的茶桌上,浑身是血。
尘土飞扬,茶水落地,连同着桌上的东西都一并掉落在地上摔得粉碎,但这陈老爷却毫发无伤。陈华生手下的随从早已抢先护在了他身前,茶水尘土亦无半分落到他身上。
面对此等场面,陈华生依然悠闲自得地拨动着手中的佛珠,看着面前躺着的血人,轻笑摇头。
“多好的一个人啊,呵,可惜了。”
说话间,这身前的血人被陈华生的随从像沙包一样扔出窗外,刚好跌落在酒楼大门旁的土堆上。
“你去,给那个人找个收尸人,安顿一下身后事。”
陈华生随手一指,正好指向楼下人群中的一老一小。身旁随从心领神会,恭敬离去。
“爷爷,我们要过去吗?”
苏漫漫看着酒楼门前躺着的血人,皱眉问道。
苏义云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定眼看着逐渐散开的人群,面不改色地往前走。
“囡囡呀,你记住,莫问莫看莫说,嘴巴可要封好!”
祖孙俩一个抬前一个抬尾,将今天早上的第一庄尸抬上了板车,往北方向走。
“这祖孙俩,可真够古怪的,一个敢传,一个敢学,可是真晦气。”
“走了走了,谁还敢在这吃东西啊,一大早发生这样的事……”
“一大早碰见这祖孙俩也是够倒霉的,看来今天不适合出门啊……”
看着祖孙俩渐行渐远,酒楼中议论的声音才渐渐变大,大部分食客都选择离去,而少部分,比如陈华生,却换了北边的包厢,朝着北方向的窗户盯着祖孙俩的背影,若有所思。
“老爷,那是苏家的,闺名漫漫。”
身旁的人俯身,一脸谄媚地说道。
陈华生笑意加深,左手负后摸辫右手转着扳指,充满褶皱的脸笑起来却有些阴森恐怖,像极了干尸。
“有趣,真是有趣。”
“陈老爷陈长官,真的是对不住,这今日发生的事情当真是我的不是,奴家在这儿给您赔不是了!”
一道娇俏之声自帘后轻扬,随即映入眼帘的,是一位身着红衣的女子。她眉眼如丝,流转着勾人的媚意,仿佛只看一眼便能摄人心魄。红唇微启,笑意盈盈,那一抹笑容如同春日里绽放的桃花,明媚而又撩人。
看着那双惜白的手,陈华生的双眼立刻眯成了一条缝,仿佛要从中射出两道贪婪的光束。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他伸出手去,那手指弯曲得如同枯枝,却又仿佛藏着无尽的欲望。他的手掌在空中微微颤抖,仿佛想要立刻将那女子拥入怀中。女子俏媚一笑,轻巧地避开了他的触碰,这让他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扭曲,眼底埋藏着的不满与欲望更加浓烈。
“几日不见,陈老爷还是这么的着急呀。”
“对二当家,我自然是得着急些。”
陈华生舔了舔嘴唇,看着自顾自落座在对面的娇俏女子,嘴角勾起一抹笑容。他轻叩酒杯前的桌面,随从心领神会给二人添上酒,女子用扇子轻轻一挥,挡住了伸来面前的酒壶,侧眼望向倒酒随从,吓得那人立马往后退。
“呵,当真是有趣极了。”那娇俏女子以扇掩面,眉眼间秋波流转,抬起手边的空酒杯在手上把玩着,娇笑道。
“这酒呀可是佳酿,奴家来喂老爷。”
说着,那女子似变戏法般从袖中拿出一个酒壶,在陈华生的双目注视下走到他身旁,轻倚着陈华生的椅子,欲给他喂酒。而陈华生看着这女子,也是很上道地搂着女子纤细的腰肢,双眼闪过一丝贪婪,上下扫视着怀中女子的玲珑身姿。
女子对上男人的双眼,只顾着娇笑,喂了酒便脱身退走,端坐在那红木雕花椅上,扇着风,双眼如同狐狸般盯着回味的陈华生,娇俏地笑着。
“那这且算奴家给您的赔罪啦。”
“李二当家最是风情万种,这赔罪,我甚是满意。”
回过神来的陈华生笑着看对面以扇掩面的女子,手上转着扳玉,盯猎物般的眼神在李青玉的身上流连。
酒楼嘈杂声渐渐变大,街上的喊叫声也越发大声,倒显得这里过分清幽安静。包厢里的沉香愈发的浓重,气氛也是越来越旖旎。忽然“哗啦”一声,包厢的门像是被砸开似的打开了,打破了这旖旎气氛。李青玉轻笑,侧眼望去,竟笑得更欢了。
“看来奴家这酒楼今儿生意可真是好,前脚陈老爷来光顾,这后脚,罗大爷您也来了。”
来者正是罗氏家族当家人罗长生,双眼锋利,神色中带有怒意,看见包厢之人明显一愣 ,立马切换出一张笑脸。
“不曾想,陈老爷在此快活,我等竟是打扰了陈老爷的兴致,真真是该死。”
罗长生嘴上说着道歉之话,却毫无道歉之意。手下的人眼疾手快地搬来一张凳子,罗长生手一扬,袖子一甩,坐在了陈华生和李青玉二人中间。随后笑眯眯地说道:
“此次罗某前来,乃是想请陈老爷行个方便,允许我家商船进港。”
“哦?能让罗大家主亲自来找我的,想必这批货物是极重要的。罗大家主客气,唤个小厮过来传个话便是,怎得劳烦您亲自出马?”
罗长生仰天大笑,手一抬,身后的人从袖中拿出一个檀木盒子,放在陈华生面前。
“我罗某人向来敬重陈长官,这小小心意,望陈长官莫要嫌弃,事成之后必令陈长官满意。”
眼神一使,陈华生的手下识趣得收起盒子。陈华生顿了顿,笑着道:“好说,都好说,罗氏商铺产品自是这岛上最好的,这街头巷尾,妇孺皆知,罗大家主多虑啦!”
四目相对,自是心照不宣都大笑起来。
李青玉娇俏地笑着,起身倚着罗长生,扇子如同游蛇般划过他的脸颊,似在挑逗着。
“两位爷今天都是好兴致,想来今天晚上奴家得安排多些人去才好呢。”
包厢内茶香袅袅,谈笑风生。酒楼外人潮涌动,风尘仆仆。有人流连忘返,有人却避之不及。
“唔……”
板车上的血人发出呜咽声,苏漫漫听见声响,欲将那压着东西的草席挪开,却被苏义云制止。不知是幻听还是那人回光返照,渐渐的那声音慢慢变得越来越微弱,呼吸也越来越稀薄。
“爷爷……”
苏漫漫望向仍在拉车的苏义云,眼底不见害怕,却是担忧。
苏义云没搭理漫漫,自顾自地拉着车。等到了荒郊野外,才停下车,示意漫漫掀开草席。
“这人没死,命真大。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死而复生的呢!”
漫漫用手探上那血人的脉,惊奇地说道。苏义云将草席放在草地上,将血人放上,拿出包裹中的银针扎上血人的脑袋。苏义云虽然年纪大,但是扎针手法依旧强健有力,没有一丝犹豫和颤抖。漫漫则拿起自己的绣帕为那人擦拭脸颊,随着血迹在脸上渐渐被抹除,一张清丽的脸颊展现了出来。
这居然是个女娇娥。
漫漫倒吸一口凉气,却被苏义云瞪了一眼。
苏义云眼神示意漫漫用帕子遮住那女娇娥的脸,下针的速度也明显加快。
“感谢你们的相救,吾名罗歆,是……”
苏义云见她醒来,倒也没多好奇之意,只和她说需要让针留三刻方可拔开,随后又让漫漫给她喂点水,三刻后帮她拔了针,便喊漫漫拉车离去。
“老、老爷子,求、求您收留我,我已无处可去了……”
见苏义云要走,罗歆强撑身子跪在地上用双手扯着轮子,却又因为双腿力气不支又软趴趴地倒了下去。一身冷汗和惨白的脸,让苏漫漫有些许动容。
苏义云听见声响却没止步,见苏漫漫没跟上,扭头喊道:
“今日可很多事情要忙,漫漫啊,快来。”
苏漫漫看着越走越远的爷爷,和面前痛苦不堪趴着的漂亮姐姐,心里头一时犯难。她呼喊着苏义云想帮忙,却也挣扎着要离开这里。
对于罗歆的身份,其实苏义云的心里跟明镜似的。苏义云不想引火烧身,奈何面对自家孙女的哀求之色,也无法拒绝。在罗歆的哀求注视下,苏义云放下车子,扭头看向她。
“我们苏家虽说是大家族,但如今也是日渐衰落。你的腿脚和这满身的伤我都能治,但你这身份我无法保证你的安全。”
“自是不会让救命恩人陷于水火之中,如若被发现我自会离去,绝对不给你们添麻烦!”罗歆急切地回答道。
没等苏义云开口,罗歆强撑着起身,继续对苏义云说道:
“神医医术高超,罗歆这里还有个不情之请……”
没等她说完老爷子便不耐烦地摆手打断,神情中略有不悦之色。
罗歆哑然,倒也没再继续说下去,任由着苏漫漫扶着她往前走,看着前边拉车的老人,不知想到了什么,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掉。苏漫漫轻轻地扶着她,脸上无悲亦无喜。
一路上遇见许多睡在草地上的人,苏义云拉着车,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些人,生怕碾着他们。
“求求了施舍一些吃的吧……”
一路走到河岸边上的小屋都有人远远的观望着乞讨,但他们都不敢上前拦路。只是用乞怜又略带鄙夷的眼神看着苏义云三人。
苏义云对这些人的反应像是习以为常了一般,把车停放在河边的小树林中才进屋,苏漫漫搀扶着罗歆坐在院子中央,自己转身入屋,看着屋内中央的佛像,熟练的斟酒上香。
“愿此香华云,遍熏一切处,十方三世一切佛,诸尊菩萨摩诃萨,邈哉他方诸圣众,现前闻法乐安详。”
朝着佛像郑重的磕上三个头,苏漫漫双手合十,虔诚恭敬。
起身备药后朝屋外走去,也不知道苏义云对罗歆到底讲了什么,等苏漫漫再出来院中时,罗歆之前的颓废神色已然消失不见。
她将备好的草药递给苏义云,随后便出门拉着小车往山上去。女孩纤细的小身板拉着沉重的推车往山上行走,瞧着惹人怜惜。山上路旁躺着许多人,却无一人帮忙推车,相反还离得远远的,更有甚者直接吐了出来。而苏漫漫仿佛像是没看见般,径直将车子拉到山上的一片荒地上,朝着四面八方都叩首了一番后,在车子底下拿出纸盒子折起来,再将车上的“包裹”放进去,再埋土里。
“小姑娘,你这年纪看起来也不过及笄,怎的就做起了这番营生呢?”
“家中无粮,且有一祖父。这档营生虽不像你们眼中的光彩,但只求心安。无怨亦无悔!”
苏漫漫应和着那人的话,手上的动作丝毫不减,仍自顾自地折着纸盒子,连忙将最后一个“包裹”放进去,拉着推车往山下走。
“若说这挣钱营生,这莫过于城中的李氏家族啊。”
周围的人都嬉笑着说,看着灰头土脸的苏漫漫,心思不纯。苏漫漫却无所畏惧,抬起车便走。
这山头河岸,日日都有外来的人从江的那头游进来,苏义云曾警告过苏漫漫,无事千万别和他们有过多地交流,不然容易掉脑袋。苏漫漫心中牢记,但却也不怕他们来找茬。自己的营生在那些人眼中有多不受欢迎她也是清楚的,这些闲言碎语她也只当耳旁风,听听就算了。
来往折腾已是花费多时。等苏漫漫回到院落当中已是晌午。再见罗歆,她已然可以帮忙摘除药材和清扫院落。苏义云见苏漫漫回来,就清楚她已然把事情都处理完,心中欣慰,便唤她吃饭。
“家里野菜应当是不够了,我下午再去采摘一些。”
三人落座,苏漫漫看着盆中稀少的野菜,淡淡说道。
但罗歆看着眼前的饭菜,震惊不已。她从未尝过这山间野菜的滋味,也从不知寻常人家连白米都没得吃。看着祖孙俩有说有笑地吞下了这苦涩难咽的野菜,罗歆也默默吃了起来。
时代之乱,世道之乱,物价纷飞,民不聊生。
光阴如白驹过隙,匆匆流逝,忧郁地留下无尽怅然。夜晚的城中,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仿佛是一场永不落幕的盛宴。霓虹灯下,流光溢彩,映照着奢靡的繁华。空气中弥漫着金钱与欲望的气息,人们在酒醉金迷中迷失了自我,沉醉在这份虚妄的快乐中。霓虹灯外,多少逃难人们居无定所,躺在街道上以求片刻的安宁。他们的眼中充满了迷茫和无助,仿佛在这繁华都市的巨大阴影的笼罩下,他们被彻底吞噬。
“吾虔诚跪拜于佛像之前,心祈庇佑。然前路茫茫,吾欲寻得出路,冀佛光引路,解吾心中之困……”
黎明的光线驱散了夜的黑暗,街道从昨日的热闹转为冷清。微风吹过,街道静得只剩下回声。远处的山峦在晨光中逐渐清晰,空气中弥漫着一丝血腥味,清晨的鸟鸣打破了这份静谧。在街道上休息的人们已然离去,昏暗的巷尾,三人默默装着包裹抬上板车,拉着往郊外离去。
人们日复一日的继续着昨日的事情,却不知,乌云笼罩着这个祥瑞之岛。
黑云压城城欲摧。
跟着祖孙俩已经一段时间的罗歆已然开始慢慢适应了这起早贪黑的生活,日复一日的跟着他们在昏暗日头到城里收尸和拿薪资。虽然干活的人多了,但这钱依旧连一石米都买不了。罗歆无法想象这些年他们到底是怎么过的。
“爷爷,怎么这尸体似乎比昨日还多?”
思索间,三人合力将这些尸体放到折好的小盒子中,一起埋到大坑里。
“最近多找些艾草熏着,出门入门都要熏一遍。”
苏漫漫答应得干脆利落,在下山前把艾草找齐了才和他们一起下山。最近从那边渡河而来的人越来越多了,还有人穿着绿色军装,苏漫漫非常好奇还想凑过去看看,却被苏义云一把抓了回去,警告她不许乱看乱动。
苏漫漫心虚地摸了摸鼻子,看着夕阳日落西山,若有所思。
“最近彼岸寺倒是人蛮多的,阿娘的忌日也快到了,爷爷,我想去拜祭一下,还可以顺道给阿娘和爷爷求个签。”
苏义云微微点头,从袖口拿出一些细碎银子给苏漫漫去置办一些祭品和香油。但苏漫漫略微想想,还是把事情托付给罗歆帮忙。
罗歆在苏义云的调理下身体已经好了很多,但脸上的伤痕却久久不见淡去。这个疤痕不仅落在了罗歆的脸上,也许也深深地刻在了她的心上。也只有这样,才代表着先前的罗歆已经死了。她不愿意去除,老爷子也尊重她的想法没帮她医治。现如今倒是留了一道异常恐怖的疤痕在脸上,看着甚是吓人。
苏漫漫知道以她的身份进城买东西定会受城中人的刁难,加之罗歆离家已经半月有余,她猜测罗歆应当也想打探一下她母亲的情况。而且,她对这城中的物价定会比她知道清楚得多。
第二日清晨。
罗歆在巷尾帮忙收完尸后,便带着斗笠往油香铺子去采买苏漫漫所需要的材料。
祭品售卖的地方距离罗府很近,罗歆知晓自己的离去必然会给阿娘带来责罚,趁着采买材料之时,她偷偷翻墙进入罗府,很顺利的就找到了罗三姨太的房间。
奇怪的是以往房间门前都有人监视看管着,但今日府中人员明显变少,就连最熟悉的钥匙管制婆子也不在。纳闷的罗歆看着屋内因见着她惊奇的罗三姨太时,眼睛闪了闪。她快速地跑到母亲面前,只见母亲双眼噙泪望着她。罗歆缓缓坐在母亲旁边,紧紧握住她的手,仿佛在告诉母亲这不是梦,自己真的回来了。
渐渐地,两人的心情平复了些许。三姨太才和罗歆说起,最近这罗长生似乎是得了什么怪病,高烧不退又一直反复说胡话,还长起了很多脓包。
跟随苏义云祖孙俩许久的罗歆也懂得一些药理知识,但在听见这样的描述后也是心中一惊。
最近城中流民越来越多,从河对岸偷渡过来的人也越来越多。每天晚上半夜时刻,他们都会到城中的各个定点地方进行收尸。根据苏义云的要求,他们都会用艾草帕子捂住口鼻,自然也是有遇见类似于罗长生目前状况的尸体。有时尸体太多了来不及处理,他们也只能将尸体进行火化。因为这些尸体没有人认领,也自然没有人下葬,他们来不及做善后工作,也只能如此。在荒郊野岭的地方燃起火把,将他们统一燃烧,然后收集骨灰一同埋下。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烧掉自然是大不敬。但对于他们而言,这种办法已经是最好的处置方式了。但流民太多,也容易带来一些疾病。若是在从中传开,后果不堪设想……
听完罗三姨太的话,罗歆知晓了当前的问题之严重,一刻也不敢耽误。她将身上仅剩的艾草帕子都留给了罗三姨太,自己则是翻墙出门到郊外寻找苏义云商量对策。许是因为流民太多,将街道都占领了,如今街上可见的小摊寥寥无几,流民们或是就地躺着,或是在坐着,抱着一团,亦或是哭泣着。
到处都是哀求的声音,却没几个人愿意帮忙接济。在不远处还有一些不知因何死去的人,躺在地上,或是无人问津,或是儿女亲人在旁哭泣。还有的,则是在旁念经超度亡魂的高僧……
岛上本就不富裕,药物药铺现如今也是入不敷出。如果真的是流传疾病,那这后果肯定是不堪设想的。
苏义云听完罗歆的说法,面色变得越来越凝重。他走向屋中佛像,虔诚的跪下参拜。
“明日我们一同进城。漫漫啊,你先去祭拜你的母亲。歆儿啊,得麻烦你陪我这把老骨头去趟陈府给陈长官禀明现如今的情况了。”
苏漫漫面色也开始变得凝重起来。跟着祖父收尸多年,她自然听得出罗歆口中的症状是瘟疫。但这可是致死的病症……
三人担忧了一晚上,第二日清晨便急匆匆地带着艾草帕子往城中赶路。苏漫漫提着祭品往彼岸寺走,一路上都是哀嚎的声音。看着他们食不饱穿不暖,现如今又被疾病缠身,苏漫漫心里头越发地不安。思索间她已经到达彼岸寺。但却不曾想在这里的流民居然比外边街道上的还要多。师太们急匆匆地照顾生病的流民,倒是无暇顾及苏漫漫的到来。
来寺里跪拜的人不少,却都只是跪拜,却无供奉。
“施主善哉,老尼在此谢过施主的香油。”
苏漫漫在寺庙旁跪拜供奉着,身旁的师太走向她,手中还捏着佛串转动。
“最近流民越来越多,寺中生病的人也越来越多,死去的人也越来越多,所以师父们都在忙着给亡者超度,没有时间招待施主,还请见谅。”
听着师太的话,苏漫漫微微点头表示理解。她朝师太弯腰回礼,随即又问道:
“师太,这些人的病症,大致已经出现了多长时间?”
“大致有半月有余,起初只是有一两人发烧,但是后边越来越严重,寺里的药草早已用尽……”
师太无奈叹气,手中的佛珠不断拨动,每一颗珠子的转动都似乎承载着一份沉重的哀思。她苍老而深邃的眼眸里,映照着即将消逝的生命。
苏漫漫看着师太哀伤的面容,突然想到什么,慌慌张张的朝外跑去。她明白,这个事情若是再无法得到解决,这砚洲岛,才是真的变成人间炼狱了。
“……现如今死去的人越来越多了,还请长官上报政府,请求资助物资救济岛民……”
陈府大堂中央,陈老爷端坐在主位,左右两侧都环抱着美女歌姬,苏义云和罗歆坐在下方,神色紧张。
在大厅的每一个角落,都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情绪。昏黄的灯光投射在光滑的地板上,映出斑驳的影子,仿佛也在诉说着这场瘟疫给人们带来的恐惧与不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沉闷的气息,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四周的墙壁上挂着一些古老的字画,此刻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无法为这场灾难带来任何安慰。大厅的角落里,一盆盆枯萎的植物无声地诉说着生命的脆弱与无助。
陈老爷似乎没感觉到这压抑的气息,仍和歌姬有说有笑。笑声与嬉戏声在寂静的大厅中显得格外刺耳。他的眼神中没有任何担忧,仿佛这场瘟疫与他无关。他的这种态度无疑加剧了大厅内已经十分压抑的气氛。
“陈华生你这乌龟王八蛋,砚洲岛已经在危急存亡之际你却仍然无所作为,你不配当这砚洲岛的治理长官!”
苏漫漫的声音中充满了愤怒与不满,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一般砸在大厅的每一个角落。她的胸膛因生气而剧烈起伏,眼中却依然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仿佛要用自己的眼神将长官的不作为彻底揭露。
陈华生显然被她的言辞惊得愣住,脸上的轻松玩味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尴尬与不自在。他微微皱眉,似乎想要反驳,却又无言以对。嘴唇动了动,最终也只有一声叹息。他挥手让身旁的歌姬和小厮都退下,颤抖着站了起来。
“如今这个世道,不是我不愿作为,是我不能作为。你可知如今岛外是什么情况,人间炼狱也不为过!”
陈华生将这些天看到的报纸展开摔到三人面前,颤抖着手指,身后的辫子也跟着抖动。
苏漫漫看着报纸上的头条,也呆愣住了。
作为普通老百姓的千万分之一,自己又能做什么?在这战乱的时代,似乎做什么都很渺小很微不足道,既不能改变战局,亦不能平定瘟疫。眼前的路,似乎是一盘死局……
“不该是这样的……”
苏漫漫站起身,看着颓废的陈华生,一字一句说着。
“我虽是女儿身,但我能背能扛,能为穷苦人家收尸,我不惧鬼神不惧尸体,亦不惧世人的眼光,我始终问心无愧地做着别人打心底瞧不起的工作维持生计。但这又如何呢?我们无法去改变别人的看法,但我们可以付出行动,只求问心无愧。同样的,您是这砚洲岛的长官,岛外战火您无法解决,但这岛上问题您得挺着,若不能解决,何不集众人之薪火,解众人之难?”
从小家道中落,沦落为替他人收尸的生计,苏漫漫年幼时便知晓,有这个能生存的方式总比饿死要强。
她知晓瘟疫的利弊,她清楚自己也只是一个普通人。面对生死,她也会犹豫。她甚至也有几个瞬间想过离开,逃离这个江心小岛。但苏漫漫很清楚,清楚自己一旦离开便如无根浮萍一般,无根可扎无树可依。正如岛上的流民一般。
佛祖尚有慈悲之怀,那人自然也有仁善之意。
陈华生的嘴角微微抿着,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又在犹豫中闭上了嘴巴。他的呼吸也变得沉重起来,每一次吸气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是在与内心的恐惧和不安做着无声的较量。苏漫漫看着犹豫不决的陈华生,焦急的想问个清楚,却被罗歆拉住。
“好。”
这一声“好”,如同振聋发聩,震到三人一下子愣在原地。
下定决心的陈华生吩咐小厮去请罗长生和李青玉,却没想到人尚未到,李青玉和罗家大公子先到了,就着陈华生的话两人当下也表示必定会竭尽全力解决瘟疫和抵御外来隐患问题。
罗歆看着自家大哥那副不认识自己的模样,不由得笑了出来。或许如今自己对于罗家而言已经是个死人了。
罗歆随后跟着苏义云到寺庙里治病,而苏漫漫则是去准备所需要的药物和物品。
“当务之急是先将病人和正常人分开,否则瘟疫会在城中肆虐。”
苏漫漫将抵抗瘟疫的药物清单给到罗家的人,请求他们务必要及时将东西送往彼岸寺,又从包裹中拿出艾草帕子给他们作防护。
“女子做事最为心细,漫漫可否请李二当家派遣几位身体健壮的姑娘到彼岸寺帮忙照料?”
向李青玉讨人后,陈华生猜到了苏漫漫心中顾虑,将身边小厮派遣到彼岸寺帮忙安置流民。同时也发出通告,召集城中男丁到陈府汇合,共同抵御外敌。
一时间,四大家族共同联手,解决这场突如起来的天灾瘟疫和人祸外敌。
彼岸寺。
流民被重新安置后分成了三批分开生活,没有感染瘟疫的百姓被安排在了一起,感染了瘟疫的在后山厢房由苏义云带着苏漫漫和罗歆二人共同治疗,各大家族安排的人也赶来帮忙。前边每日三次的艾草烧制消毒和喝药剂防御。后边的则是每日都在忙着给病人们治疗。显然,在疫病这种致死率极高的情况下,尽管他们已经在努力挽救,却还是无法把全部感染疫病的人救回来。
每天几乎都有生命在流逝,苏漫漫心中的压力也越发大了。听着人们因家人离去的哭嚎声,苏漫漫自责万分。
半夜时分,她跪坐在佛像前,跪在阿娘的牌位前,眼神空洞。突然像是着了魔般一直磕头,竟把额头给磕肿磕破了。
“阿娘,求您保佑我,保佑我能治好他们……”
“佛祖保佑,保佑我们,都不受瘟疫残害……”
“愿佛祖保佑……岛上的人们不受外敌迫害……”
无知无觉地跪了一晚上佛堂,第二天清晨,便早早的有人来祭拜了。大多都是那些在前边护卫岛上暂时安全的百姓来寺庙祈福。
熙熙攘攘的声音让苏漫漫清醒了一些,她想要起身回到后院继续帮忙治疗,却看到越来越多的人朝着佛堂而来。
“求佛祖庇佑,去除我们身上的邪祟吧………”这些人在嘴巴里碎碎念,流下了虔诚的泪水。
半个月的坚守,半个月的苦战,死的人越来越多,感染瘟疫的人越来越多,而药草早已经用完了……这场天灾,终究是熬不下去了……
无奈且无助的他们只能求助于神明。他们跪倒在巍峨庄严的佛祖像前,以最卑微的姿态,向那虚无缥缈的神明祈求救赎。所有人默默地低下头,双手合十,紧紧贴在额前。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虔诚,靠着祈祷维持心中渺茫的希望火苗,眼眶里闪烁着晶莹的泪花。
“我点高香敬神明,抵我心中意难平。”
佛祖像前的香火在微风中摇曳,散发出淡淡的香气,仿佛在诉说着佛祖的慈悲与怜悯。人们低声祈祷着,声音颤抖而微弱,却充满了无尽的哀求与期盼。
僧人们身披袈裟,手持木鱼,神情庄重,声音洪亮,为逝去的人们超度祈祷。木鱼声清脆而有节奏,经文声深沉而富有力量,仿佛能够穿透人们的心灵,安抚他们的痛苦与不安。
岛外战火纷飞,岛上瘟疫施虐。不知今日,不知明日,亦不知未来,前途如何,人生如何。
初审:林园、李金潮
复审:乔景璇
终审:李妙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