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雨忆事

发布日期:2024-06-03

陈静奕   符圣

抵达砚洲岛的时候恰逢大晴天,日头正烈,晒得人头脑都有点发昏。来接我的是李伯,听说我来老人家很是高兴,远远地就朝我招手了。

我们沿着临岛的青石路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李伯问我怎么想起来这边了,说起这个我头就疼:“这不是年纪到了吗,家里非逼着去相亲。我又不想这么快结婚,就跑出来了。”李伯听得乐呵呵的:“年轻人嘛,该成家立业就成咯。不过你要是都不喜欢,也不急这一会。”我赞同地点点头,李伯都懂的道理,怎么家里人就不懂呢,唉!

走了好一会,天忽地暗了下来,紧接着雷声一阵一阵的,天气一下就瞬息万变。豆大的雨点争先恐后往我们身上黏。

“去那里躲躲!”李伯指了指离我们不远的一座小土屋,于是我们一老一少在泼天大雨里跑了起来,最后浑身湿透地躲到了屋檐底下。

还没喘口气,身后的门忽然开了。是一位头发花白的婆婆,看到我们有点惊讶,但很快就说道:“进来歇一歇吧,这雨还要下好一会。”我和李伯连连道谢,一同进去了屋子里。

屋里没什么物件,只有一张红木做的方桌和四张凳子,桌上摆着茶壶茶杯。我和李伯各自挑了个凳子坐下,婆婆拿起茶壶往屋子后边走,不一会儿又回来了,分别给我们倒了满满一杯茶。一路奔波的我此时才发觉有点口干舌燥,迫不及待便拿起茶一饮而尽。

意外地,这个茶的味道很是美味。我一向不爱喝茶也不会品茶,但莫名地就是觉得这个茶泡得很好。李伯和我的反应一样,甚至问了婆婆一句:“这个茶是怎么泡的?这么好喝。”婆婆笑了笑,摆摆手,说:“随便泡的。泡者无意,倒是饮者有心了。”李伯明显有些不信,但也没有继续追问。我们两个人就这么慢慢喝着茶等雨停。期间婆婆就坐在离我们不远处,专心织着手上的衣服。

兴许是太无聊了,我开始问李伯:“李伯,这里有没有什么故事啊?能不能给我讲讲。”

李伯皱起眉头想了想,说道:“挺多的,不知道你想听哪些。”

“哪个都行,反正也是打发时间,您随便讲。”

李伯捋捋胡子,说:“那给你讲讲四小姐的故事吧!”

约莫是民国那会的事了。

四小姐是岛上林家的女儿,因着前边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她排第四,所以大家都叫她四小姐。

四小姐应该是有个大名的,但叫四小姐的人太多了,大家也就渐渐忘了她的本名,就一直四小姐四小姐地叫着。

因为天资聪慧,家里又富裕,四小姐顺理成章地去读了书。在那个并不富裕又重男轻女的时代,四小姐一路从小学读到初中,又到女高,最后还进了女校,是少数接受了高等教育的女性。

女校毕业后,四小姐当了一名老师,一直在外教书,逢年过节的时候就回来岛上看一下家里人。但是四小姐父亲不满女儿跑那么远,非让四小姐回岛上,说岛上也有学校,她在家就可以教书。

抵不过父亲的威逼利诱和母亲的苦苦哀求,四小姐最终还是回到了岛上教书。

又过了几年,父亲觉得四小姐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便和四小姐母亲撺掇着给女儿找一户好人家。四小姐听了大发脾气,毕竟是接受过高等教育,她觉得婚姻的事情应该自己做主:“现在都是自由恋爱自由结婚,你们不要擅自给我做主好吗?”

父亲和母亲不以为然,他们觉得四小姐太年轻,没见过多少人,而他们识人无数,肯定能给她找个好人家。

四小姐不敢相信父母竟然真的要给自己包办婚姻,一怒之下收拾行李离开了家。

父亲听闻后大发雷霆,直言四小姐是白眼狼,并命令家里人谁也不要管四小姐,让四小姐一个人在外自生自灭。

父女冷战了近半年。离开后四小姐也没有往家里寄信和嘘寒问暖,一家人的关系一度降到冰点。

就这么耗着耗着,忽地有一天四小姐收到了家里寄过来的信。信中说父亲病重,希望她回来看望一下,并说父亲已经不生气了,一直很挂念在外的四小姐。四小姐吓坏了,也不计较父女间的嫌隙了,急急忙忙买了火车票就往家赶。

火急火燎赶回家的四小姐,行李都来不及放就往父亲的房间跑,生怕父亲身体真出什么大问题。

但是刚进房间,四小姐看到父亲正面色红润在同两个人谈笑风生,丝毫没有生病的虚弱和憔悴。看到四小姐,父亲也丝毫没有欺骗的愧疚,反而朝她招手,让她过来同周边的人打招呼。“四儿,这是媒人和张生,快过来问个好。”

四小姐低声问旁边的佣人那两个人是谁,佣人小声回复:“是老爷给您找的媒人和您的未婚夫。”

四小姐愣了一下,随即狠狠瞪了父亲一眼,头也不回往下走。她觉得父亲简直不可理喻,甚至厚颜无耻。想着想着四小姐就又想离开家了,但是刚走到门口就被拦住了,佣人说老爷下了命令没他的允许不能让四小姐出去。四小姐一听怒极反笑,转头回了自己的房间,“砰”地关上了门。

讲到这里,李伯停了下来,喝了几口茶。

我迫不及待追问:“接下来呢?”

李伯露出了有点无奈的笑容,接着说道:“四小姐就一直被看在了家里。”说是看,其实跟锁差不多。

“她怎么不跑啊?”

四小姐想过逃,但用了很多方法都无济于事。先是绝食,然后以死相逼,但一次次都被救了过来。四小姐每天都被紧紧看着,有什么动静都会被上报,生怕她又离开家。四小姐无法理解,同父亲大吵一架,然后被父亲扇了一巴掌。

“不想嫁也得嫁!就是抬也要把你抬过去!”父亲下了死命令。

“生你养你就是为了让你找个好人家,你怎么就是不懂!我们也是为你好,你怎么就是不领情!”母亲唉声叹气。

后来四小姐最后被整得精神有些崩溃,然后顺服了,答应了这门婚事。邻里表面安静,实际都在背后俏俏议论。因为四小姐要嫁的人,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人,张生吃喝嫖赌样样都沾,占着家里有些小钱在十里八乡横行霸道,岁数也并不年轻,同四小姐相比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大家都替四小姐可惜。

听到这,我也不禁扼腕叹息:“真是可惜了。这算哪门子好人家啊,我看林父就是为了钱把女儿卖过去罢了!”

李伯笑了,接着说:“后边就到了四小姐出嫁的日子。当时那个排场真是气派得很,宾客浩浩荡荡来了百千人,张家的彩礼和林家的嫁妆多得放不下。四小姐穿着一袭洁白的洋裙婚纱,头盖着洁白头纱。大家都翘首以盼围在房子周围想看一眼新娘,但头纱牢牢盖住了四小姐的脸,大家看不到,所以也无法得知四小姐当时的心情。”

如果我是四小姐,我会觉得屈辱和痛苦,因为这绝对不是她想要的婚姻。

好似看出了我有些低落的情绪,李伯狡黠地说:“还没有完呢。”

婚礼结束当晚,所有人都在休息的时候,张家却乱成了一锅粥。

本该和新娘子圆房的张生忽地发出了凄厉的嚎叫,然后捂着不住流血的肩膀从房间跑了出来。

所有人都吓坏了,叫人的叫人,安抚的安抚,场面一度混乱,所以也没有人听到张生房间玻璃碎裂的声音。

众人纷纷问张生受伤缘故。原来入夜后张生进了房间,掀开了新娘子的头纱,看到了四小姐的脸,一时色心四起,想也没想就往四小姐扑过去。

没想到四小姐忽然从后边拿了把剪刀,直直往张生扎去。张生躲闪不及,硬生生挨了这一刀。还没来得及反应,四小姐又扎了一刀。张生被剧痛麻痹,一时发不出什么声音。就在四小姐还想再补一刀的时候张生终于反应过来了,发出了嚎叫然后夺门而出。

而四小姐趁着混乱,穿着来不及换下的沾着血迹的婚纱从张家偷偷逃了出去。

“后来呢?”我问。

“后来的事我们也不知道了。只知道张家大怒,取消了婚约。林家也没有了面子,对外宣称同四小姐断绝关系。”

四小姐有没有离开这个岛,或者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但是她能逃得远远的,真是极好的事。

故事到这差不多就讲完了,我往外看了一眼,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我和李伯起身,同婆婆道谢,一齐走了出去。

婆婆跟在我们身后,送了我们一下。

“路可要好好走啊,注意安全。”婆婆慈祥地嘱咐我们。

我们朝婆婆挥挥手道别,继续往前走去了。

没走多远,李伯忽然又说:“想起来当时四小姐泡得一手好茶,十里八乡都赞不绝口。”

想起什么似的,我蓦地回头。

原本离我们十来米的婆婆的小屋不见了。

身后是一片茫茫的青色,好似刚才只是一场幻觉。


初审:汤颖欣、叶钰婷

复审:乔景璇

终审:李妙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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